作者:藏山写小说,讲故事可柔情似水,可锋利如刀
一
北海。
水波浩浩,海岸连天。千层雪浪吼九天,万迭烟波舀日月。
相传北海是仙人掉落凡间的一滴泪,因而此处仙气缭绕,灵气氤氲。自古以来,颇多奇珍异兽盘旋于此,而此处更是历代道家修仙的风水宝藏之地。
然而此时,一条数百里长的蛟龙却从海水中冲出,几欲腾空驾雾而去。但却似乎有什么牵制住了它,还没飞上天,就拽向了海水。不远处,海面上漂浮着一座绵延数千里的小岛,最诡异的是这岛生着一排扎天触地的刺。骤然,那小岛浮动,卷起千层波浪,飒飒朔风,海中冒出一个无底大洞,将一口蛟龙吞进。
原来那岛是鲲的鱼脊。
那鲲进完食后,优哉游哉地游着。
而我掐诀驾着一把三尺长的桃木剑,此时一切尽收眼底。我禁不住勾起了一抹笑。
本已风平浪静的海面被一处黑影笼罩,如夜幕降临。原来那鲲一直游于蜃贝的口里,此时那蜃的壳缓缓如大山将颓,遮天蔽日。
我凝神聚气,透过右眼,发现海面上一个道士踏浪而行,身边一把二指长的青峰匕首划破飓风,向鲲飞去。
如此凶险却还舍命擒怪?怕是中了海市蜃楼。情急之下,我衣袖一甩,一只贴着黄符的暗器以肉眼难以捕及的速度飞向道士。
“置换术,急急如律令!”
在千钧一发之际,我的位置与暗器的位置对调。
那道士,见到凌空冒出一人,脸色一惊。
此时那蜃如阊阖将闭,我二话不说抱住了道士,再使用一次置换术,回到了空中。
那道士眉清目秀,肤如白玉。我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,不禁有些呆滞。
“呆子,看什么看?坏了我这等好事!信不信我剥你皮,剜你心?”那道士阴阳怪气地叫到。
他从我怀里挣脱开来,好似软香温玉滑出匣子。
“青泥丸,剜了此独眼龙的右眼!”他怒目而视。
那把青峰短剑发出嗡嗡巨响,悬于我右眼。
“呆子,怎么不逃?”
“我救了你一命,天道助我,何须逃?”我镇定自若。
“呸,死呆子,你以为我不知我在蜃体内不,要不是你坏了我好事,我早就划破那傻鱼的肚子,掏出那条死虫,抽出龙髓了。”
可笑,你以为那鲲有这么好对付?怕是单单它的呼吸就可以把你吹出千里之外了,我内心不屑道。
但在外还是不要惹是生非好,否则师傅会有所怪罪。
“是在下之过!”我假装道歉。
那道士听了,无可奈何,收了宝剑,气忿忿地如流星般遁走。
这修为,也许并非妄言?
罢了,我驾着桃木剑,正欲飞走。
那无比巨大的蜃已经合上了壳,正下沉至海底。霎时,一股寒意陡然升起。那蜃似乎被什么划破了壳,顿时海底迅速翻涌起血水,目力所及皆是猩红色。要滑破此蜃的壳,比劈开泰山还难数百倍。况且这蜃是万古以来即存在的神物,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其现身。
而现在,是什么人不费吹灰之力即斩杀了它?
最诡异的是,自我诞生起,一直没睁开的左眼,隐隐灼痛。
我掩住左眼,急忙飞走。
二
不久,我就见到了我的屋子,坐落于青峰尖,桃树萦绕,玄猿飞鹤食花而生。
山顶上,一根妖草在追逐阳光,嘴里叨叨念着什么,一副话唠子一样。
“你回来了,桃木同。”
一个男子正坐于桃花溪边,脸如刀剑削成,轮廓分明,刚毅无比。而此时,他却露出了一股迷惘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傅这种表情。
十几年来,师傅和我一直居于此桃花山,未曾世出。此山的山精曾告诉我,师傅已在此修炼千年之久,每年值一棵桃花树,终于造成此处漫山的桃花盛景。
世人称此为桃花山,怀疑有仙人居住。曾经有好事者进入此山,出来后,恍然隔世,人们说,在此山中,度一日如度一年。但我知道,其实他们是中了师傅的桃花梦境,产生了时间差。虽然仅仅是在此山迷失一天,人间却过了一年。
我曾问过我师傅我的身世,但师傅却迟迟不说。而我左眼睁不开的原因,师傅只道是天生的。山里的山精妖怪,对此闭口不谈。
师傅是唯一和妖怪平起平坐的修仙之人,我们闲时,甚至和妖怪一起喝酒论道。
师傅也教妖怪一些防卫道术,却禁止妖怪修仙,说如果妖怪成仙飞升会引发天劫。
此时师傅叫我过去,他端坐于桃花溪旁,左手拿着一只桃木削成的小人,而在他身旁还有十几只桃木小人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什么。这些桃木小人,平时在外面游荡,若有大事发生,便回来禀报。
师傅右手烧符,掷于桃花溪中,那些桃木小人接二连三地跳进去。
此时,溪水犹如岁月之河,荡起几波涟漪,溪水中朦朦胧胧现出了人影。
“桃花溯梦!”
三
一个月前。
咸阳宫内,白玉栏,琉璃墙,黄金瓦,紫气氤氲绕龙柱,雾瑞蔼蔼遮雀屏。
一个皇帝身穿九龙褚黄袍,抱着一个水晶棺,眼中流露出痴情。
水晶棺内躺着一个冰清玉洁,倾国倾城的女子,脸色却如坠冰寒,峨眉紧锁,朱唇轻抿,如睡着了一般。而她的额头处,有七缕银色锋芒。
此水晶棺经七国战乱,接连流落到天狼国,东阳国,北雪国,西皋国等国,最后被七国中的秦召国所占有。此时,百官正列于朝,而皇帝却无心看他们,只喃喃道:“她即将醒了!她即将醒了!”
就在百官列将摇头叹息,面露纠结之时。麒麟殿骤然一暗,灯火摇摇欲灭,珍珠帘随风摆动,突然,一道紫雷从天而降,轰中宫殿的殿角。一些骁勇的健将,也不禁心惊胆跳。
只见玉棺轻启,那女子凤目微睁,眼珠子如两盏幽冥中的鬼火,又如浩瀚宇宙的两颗寒星。两只眼珠子,收尽天下四合,囊括璀璨银河,刹时又变回青珠,眼波流转间无限媚态。
她长发过腰,半步生花,浅唱道:
千古惺惺一梦兮,百年万事皆空兮
北海一泪连天兮,洞府神仙避世兮。
白玉黄金难守兮,春花秋月将逝兮。
千年一觉浮梦兮,万年俱非寂寥兮。
本是天上嫦娥兮,奈何谪居俗尘兮。
四
梦已结束,溪水复流。
师傅呷了一口雕花酒,神色凝重,而我还怔怔地盯着溪水看。
“兔崽子,没见过女人?”他舀起清水泼醒了我。
“哎呀,确实没见过嘛!”我一边用衣袖抹脸一边嘟囔道。自我诞生起,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北海,但却只是去那里舀水捉怪炼丹。
今天去北海,是因为师傅算了一卦,觉得北海有异端,遂遣我去视察一番,人是见到了,但却是男的。
师傅沉吟半晌,道:“你命数与人不同,当早有觉悟。”
他告诉我,皇帝准备派三千童男童女去往北海寻找灵丹妙药,蓬莱仙境。此事有诡异之处,叫我下山跟去,若有何异端,一定要保住那些无辜的孩子。
接着他一跃,脚踏无数桃花,飞出桃花山。
“我有一壶酒,待与故人饮。桃木同,我走了!”
师傅就是师傅,连掐诀也不用。我祭出桃木剑,下山,终于可以去看女人了。
五
至山下临仙城,据传这城的名字跟师傅有关联,难道师傅是个谪仙人?啧啧!那我岂不是仙人的唯一真传弟子。
我高兴地背着桃木剑走在大街上,烟花柳巷,姹紫嫣红,真是人间胜景。特别是一个个胸部高耸的女人,听山精说,胸部大、讲话滴溜溜的就是女人,所以我尽是在街上比较大小,但有些讲话滴溜溜,可那里又不大,让我很是困惑。
“喂,小兄弟!你是不是道士啊?背着一把桃木剑,不怕死?”一个满脸麻子的人说。
“叫我?道士怎么了,天下修炼的道士多得去了,论宗派就有几十家,难不成还有谁敢欺负道士?”
“小兄弟可能闭关修炼太久了,有所不知,快与我买碗香辣辣的葱花面。我泄点机密给你!”
我坐在面档,听了那麻子脸的话,原来天下早已大变,现在修仙的人人心惶惶。天下原本练丹修仙的分为长白山制药派,泰山炼器派,人墓修魂派,龙凤双修派,还有为天下不齿的炼人派,即专门抓未破阴阳的小孩,炼成人寿丹,以求延年益寿。事实上,天下修为最高的道士,都在宫中,专门为皇上熬制丹药妖汤,他们都是接近半仙的人物,任何一个出来都可以开宗立派。
“一个月前,宫中出现了一位谪仙人,皇帝龙颜大悦,遂摆迎仙宴,请来文武百官和天下修仙志士,各派别的门主都出山聚于咸阳城,是夜烟花漫天绽放,琼浆玉瑶摆满一桌,却不知那些酒里下了什么毒。虽然修士们神通广大,却不知不觉中了这无色无味的毒,即使用仙力也逼不出。门主归家后,就开始发作接连死了。只有长白山药宗宗主陈远志靠着熬制奇花瑶草,烹饪奇珍异兽苟活了数日。”
我大惊,问:“为何如此痛下杀心?”
麻子脸继续说:“听说是因为宫里那位谪仙人说,修仙之人夺天地之造化,窃日月之精华,谪仙人虽有飞升之法,奈何人间仙气不足。因此皇帝龙颜大怒,焚天书,坑道士,就连进谏的儒士也一并杀死。据说现在皇帝找三千童男童女,准备到北海寻灵丹妙药,也是那位谪仙人的注意。”
“可怜那些小孩子了哟,估计有去无回。如此荒谬的事,宫中的炼丹师竟也不敢言一句反对,还戕害同类,真是为虎作伥,禽兽不如!”
麻脸子给我下了一碗面,正准备端来。陡然间,我感觉周围有一股灵气脉动,却见旁边桌子坐着两个人,皆身着布衣。其中一个靑衣男子虽然神情自若,却有一股杀气腾然而生。另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我,如古井般难探深浅。
骤然间,那股杀气荡漾开来,那靑衣男子将手里的筷子一扔,筷子竟然像银针般刺向麻脸子。我挥剑一挡,却有另一根筷子直直插过了我右手的命脉,顿时我右手被戳开来一个洞。
而麻脸子尚在切葱花,浑然不觉,见我拔剑,大惊:“你不扔了你的剑,还拔出来干嘛,这里可不是你惹是生非的地方,别坏了我的档子!”
我收起剑,苦笑不堪。
从小我就不会流血,更不会感到疼痛,即使有什么皮外,也可以在瞬间痊愈,就连我也不知是为何。
想着想着,右手那个伤口早已痊愈。
旁边的青衣男子尚想出手,那白衣却拦住了他。他们起桌,扔了几两铜钱。
我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,继续吃自己面,身体里却真气运转,如履薄冰。
那白衣男子走过时,口里吐出两字:“奇了!”
六
临仙城城外,乌云笼罩,死气沉沉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。
我顺着焦味,来到城外,果然见到了一个巨大的人坑,如湖泊一般。但里面都是烧焦的修仙秘籍还有一个个站着的人形蜡烛。那些道士都被点了天灯,散发出一股肉焦味,人坑旁一边有人在嚎啕大哭一边烧纸钱,但不久,他们就要被逼着把人坑填埋上,然后接着存活、繁衍,继续存活。
听说,有些地方的人坑就如天堑沟壑般。
真是人间炼狱,哀哀生民!
我烧了些纸符,超度亡魂,然后来到城池中心,此时我已经无心游玩,只想赶紧应征,然后出北海一探究竟。
我来到城池中心,这里正驻扎着一队人马,如果有自愿送小孩子过来的,就可以获得十两黄金,但现在尚缺一人,所以他们正准备强行破户抢小孩。
我使了易容术,将自己变小点,踏步出去,拦住车马。
“我!”
官兵头头见状,大喜:“好,此孩勇气可嘉,将来必大有作为。”
于是我画押进了队伍,那官兵见我不要钱,更是大喜。队伍里一共有二十个小孩,个个唇红齿白,相貌俊美。
此时,一白衣男子和青衣男子驱马过来,竟是刚才在面铺的两个男人。我终于可以有机会看到他们正脸,那个白衣男子相貌英俊,双目有神,深藏智慧,而那个黑衣男子手臂如碗粗,脸长得中正方圆,眉宇间却是藏不住的傲气。
他们经过我,我心跳犹如敲鼓一般,毕竟这两人功力不浅,也许修仙已有几百年之久也难说,而我虽然自有记忆起就已经开始修炼,却也只是炼了百年多而已,更没有实战技巧,我不禁怀疑起师傅为何要安排我实行这么难的任务。
我们坐在一辆露天的车子里,从外面看里面,一览无遗。我正趴着装睡,实际是在通过脖子上挂着的桃木小人观察着周围的一切。那白衣男子扫了车里一眼,似乎在思忖着什么。
也许他早就通过灵压发现了我,但为什么不揭穿我。
每个修炼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灵压,灵气是天地万物的精华,而灵压却是身体吸收了灵气之后,释放出来的一种特质。灵气经过炼化之后就可以转换为仙气,仙气足了,便可飞升成仙。
北海的仙气虽然可以直接吸收利用,但天地的灵气从千年前开始就不足,所以这千年来未能有人成仙,以至已经开始有人怀疑仙人的存在了。
修仙不仅要炼仙气,还要修身,否则肉体凡胎会被仙力弄伤。但我一直以来只是修炼仙气,从来没有修身。
我感觉自己身体似乎可以容纳得下天地所有的仙气,真是奇事一桩又一桩。
尽管内心潜藏着无数困惑,正欲破解,车马却已扬尘上路。
七
一路舟车劳顿,奔波不停,车里已经有许多孩子受不了了,所以一路尽是哭哭啼啼。
那青衣男子干脆用法术催眠了我们,只有我还偷偷保持着神智。
本来可以摆下传送阵,将我们送到北海岸,奈何这些小孩子都是肉体凡胎,无法承受这种术式。
经过数个星期,终于来到北海岸碣石浦。
碣石浦向来以买卖海兽闻名,但现在天下道士几乎死绝,所以渐渐衰败了下来,只有剩下的兽骨被抬成了高价。
岸边一行排开无数船只,帆布迎风飒飒作响。
其中一艘船船底由两条巨龙托着,龙头举向天空,那两条龙器宇轩昂,数缕龙须垂下海水,有一条龙金色的眼珠子冷冷地盯着我们,接着眼光竟凝聚在我身上,难道我看起来很鲜美,还是我曾经打过它?那龙却昂起头向天吼了一声,龙鸣犹如雷声滚滚,周围被掀起了数层海浪。
岸上看热闹的人不禁退让三分,而一些小孩甚至直接被吹翻了。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有那白衣男子回过头,看了我一眼,心中似乎在打什么算盘。
所幸眼中并没有杀气。
我们是最晚来到的一支队伍,此时大家已渐次登船。甲板上站着一个红衣女子,衣服上雕着一只朱雀,从肩部的朱雀头,到绵延至脚的翎尾。她长发过腰,头上插着一支金钗,面色霜冷,冰清玉洁。
我们四目相对。她目色迷离,神情困惑,似乎认识我一样,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无情的表情。
而此时,我那一直睁不开的左眼,竟然好像在燃烧一样,一股炙热感在左眼中回荡。
八
船缓缓开动,那兽皮做成的旗被风吹鼓,上面镶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“迎仙船”!
在船上呆了几天,我基本已经摸清了此船的基本情况。此船船身巨大,一共十层甲板,两百多吨,船舱有一千多间。船前后左右分别铸有青龙、白虎、朱雀和玄武。
宫殿里有二十八位炼丹师,分别以二十八星宿命名。其中修为最高的四人,分别册封为青龙、白虎、朱雀和玄武。其中青龙是那刺穿我右手的青衣男子,白虎是那一直观察着我的白衣男子,朱雀最难琢磨,玄武一直藏于暗处未现身。而这艘船,明着是由两只龙驮着,但暗处,若用灵压感受,可以发现在九空上,有一只朱雀在盘桓。而海底深处数万里,一只玄武龟如影随形地跟着。船上一只吊睛白虎,倒是因为相貌好看,一直在船上巡逻。初始有许多小孩子害怕它,但却渐渐跟它玩了起来。
我默默地分析着,此时离开师傅已经一个多月了,竟然有点想念这个老男人,不知他是不是在咸阳城跟别人吃香的喝辣的,斗蟋蟀玩女人,想想就觉得自己好可悲,但现在我总算会分辨男女了,也算是一种修为,哈哈。
背后有人在戳我,我转头,一脸惊愕。
“喂,呆子!”一个女孩子长发如瀑,肤若凝脂,正横着脸,怒目而视。
居然是我先前在北海碰到的那个男道士,怎么化妆成女孩子了?
“你到底是男是女?”
“当然是女咯,死呆子,你瞅什么瞅!”
“呃……我看你胸,好像有点……平,你是男的吧。”
“砰”一声,她打了我一拳左眼,但差点把我右眼也打瞎。
接着,她却黯然神伤:“从前是男的,现在终于可以当女的了……”
啊?
原来,她叫陈余,有沉鱼之美,却一生多余,自小便被父母抛弃,故自起此名。她是长白山药宗的门下弟子,因为长白山药宗不接受女徒,所以只好伪装成男子上山拜师。所幸宗主陈远志没有认出她的身份,所以收留了她。数月前,宗主赴宴,中了毒,所以她才去北海杀蛟龙,抽龙髓,本想舍命搏杀,一报宗主养育之恩,却不想被我坏了好事。
最重要的是,她听说,谪仙人在此船,遂和我一样使了易容术来一探究竟,看看这个闹出天下风雨的仙人是何面目。
此话不禁让我打了个激灵,这个所谓的谪仙人或许和我一生命数相关。
九
又在船上度了数日,每天我都和陈余一起偷偷练法,打坐吐纳,不禁觉得此次旅途倒也有趣。船上除了那些无知的小孩子,大家心怀鬼胎,谁也知道这北海里不会有仙人,更不可能寻得灵丹妙药。
一路凶险万分,海兽海妖海怪层出不穷,遇上就打,打不过就逃,每日船上都会溅上新的血,然后又会被水给抹去。
在船靠近极寒之地时,遇上了传说中的的蚀阴,人首龙身,闭目是夜晚,睁目是白天。四象混乱,阴阳颠倒,天地灵气被搅得一片混乱,相传是女娲真人将其赶至北极之巅,又用仙术画地为牢,困于此极寒之地。
由于此处极寒,为对付此怪,玄武现身一次,鹤氅披身,白髯飘飘,偷星换月,吞云藏山,用一块算天数、推乾坤的裂纹龟甲,斩落了蚀阴的头。
“此乃命数,此船的人,皆得死!”那老人剪手离开。
众人神情复杂,青龙面露不满。毕竟以他在天下数一数二的修为,能打败他的人太少。
“那老头算的卦,向来很准。”白虎苦笑,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一眼。
十
船越往北海深处驶,大家内心越焦躁。原先仙气萦绕的北海,变得死气沉沉,海面上漂浮着各种海兽的尸体,有一些早已经变成森森白骨,就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岛浮在海面上。而海水变成了墨色,散发出腥气。
最可怕的是,海面上笼罩着一股妖气。
“桃木同,几个月前你有没有感觉北海有一种诡异的感觉?”陈余问。
“恩,恐怕有妖怪正捕杀北海的灵兽,只是未知有何目的。”我看着海面上的尸体,它们几乎是一招毙命,在头部或是胸部被开了一个洞,周身未有其它地方受损。因此排除了道士捕捉灵兽炼制丹药和宝器的可能性。
况且,不知何时起,天地灵气就停止流动,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层隔膜,阻碍着人们成仙飞升。
北海自古以来却有仙气弥漫,有人说是因为仙人居于此,有人说海底有仙人的仙器,但也有人说,北海是由仙人的一滴泪化成的。只是现在,北海早已无异于死海。
是夜无眠,左眼又开始有灼烧感,一股不祥之感扼住了喉咙。
船上传来一声虎啸,是愤怒,恐惧。船上到处是脚步声,哭声,辱骂声,我打开舱门,看到溅满一脸血的陈余。
“桃木同,你没事吧。小孩……小孩的心都被挖走了!!”
我拉着陈余,暗暗运转真气,小心防备着,船上的妖气不知何时已经浓了数十倍。
一些房间内冲出浓厚的腥气,小孩们横七竖八地躺着,心已经被挖走了。而凶手神通之强大,就连陈余也未有察觉,此番她虎口逃生,也许是此妖识破了陈余的身份,所以不敢下手。
甲板上,玄武白发飘飘,目露精光,而他面前站着面无表情的朱雀,两人对峙着。
“此女面有凶相,不除必为大患!”说着,单手虚空一抓,一片散发出毁天灭地气息的裂甲出现在他手中。
“臭老头,你敢动朱雀一根寒毛?”青龙挡在两人间,目露桀骜之气。
“此人非朱雀,毋需赘言。动手吧!”飞甲凌空飞出。
而青龙手一抓,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龙爪。
若这两人对峙,船必然保不住了。
“且慢!”白虎又拦于两人中,“玄武的卦向来不会有错,不是说大家都会死吗,何必急着自相残杀。朱雀的事,暂且搁置,若再有变数,就依老头子言。”
白虎斜睨了朱雀一眼,骑虎离开。
海面妖雾层层,却有几缕月光打在朱雀那冷若冰霜的脸上,分外纯净。
十一
是夜,船里的小孩都被施了咒术,早已睡着。我和陈余睡于一个房间,但我们却没受到术的影响,恐怕这是白虎刻意弄的,只是不知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。我和陈余面面相觑,第一次和异性共居一室,不免有些尴尬。
但此时更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我的心,难道我们真的都要死?
外面传来一声虎的嘶鸣,果然又有动静。
我和陈余冲出房间,看见那只吊睛白虎内脏流成一滩,一间间房搜过,都是死掉的小孩。
人间地狱,困兽之斗!
此时白虎立于船板,原本静如止水的眼睛翻起巨浪,玄武站于身旁。
而青龙高大的身子挡在朱雀面前,他傲气不减:“来呀,都上来呀!”
“青龙,你违反约定,莫怪我不客气了!”白虎体内的灵压激增,一股醇厚的仙气如泉喷涌而出,周围原本死寂的海活了过来一样。
自千年前,人间灵气就不足,凝练出一股仙气更是需要莫大的造化,看来白虎是要动真格了。
青龙正打算掐诀施展,但出乎意料的一幕却发生了。朱雀那纤纤玉手穿过了他的胸膛,青龙鲜血泉涌而出。此情此景,就像一朵花盛开在血上一样。
“你……”青龙回头。
那纤纤玉手却轻轻一旋转,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被她握于手。她头一仰,长发如月光一样宣泄下来,“咕噜”一声,心顺着喉咙滑了下去。
这令人作呕的画面,却不知为何让我感受到了一丝美感。
“还等什么!!!”白虎一声暴喝,长发飘散。
地上死去的小孩化为一滩脓血,然后那些血居然逐渐凝结成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修士。
一共二十四人。原来这些人都是被封为二十八星宿的修士,早就对寻仙一事有所怀疑,况且被天下人辱骂为残害同胞的禽兽,对谪仙人痛恨不已,所以一直伪装成小孩,一是保护小孩,二是要看看谪仙人卖的什么药。
“降妖阵!”
众修士随着白虎和玄武包围住朱雀,盘腿而坐,分别对应二十八星宿的位置。虽然缺了两人,但阵法还是法力不减。他们口中念诀,仙气环绕在船,从海水中冲出了四条绕着金光的玄链。
传闻这是仙人用于锁住通灵神兽的法器,一链锁魂,一链锁形,一链锁神,一链锁力。
千年以来,未能有修士飞升,许多修士怀恨老死,若能看到此阵,该是怎样的心情!
但朱雀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表情,那是——不屑!
那四根玄链如毒龙一般向她飞来,她玉手轻挥,四根玄链被甩向海面,船体残花一样炸裂开来,两条黑龙仰天长啸,修士被甩出海面,口吐鲜血。白虎和玄武一身仙气护身,堪堪躲过一劫。
而我身上仙气流转,罩住了陈余,大半个身子被飓风卷去。
“你怎么样了!”陈余抱着我,眼里噙着泪水。
“没事的,”我咬着舌头,不让自己晕过去,“会再长出来的!”
身边的桃木小人焦急地围着我转来转去,口里发出叽叽声。
朱雀屹立在一片船板中,身体随着海浪摆动。她一只手的皮肤像是被火灼烧掉了一样。只见她抬起左手,一只手指的指甲轻轻从印堂往下一划,皮肤像衣服一样褪掉。
那龙两只荧荧的眼珠立即放大,一声悲鸣从空中传来。
紫色的妖气集聚在北海的空中,几道惊雷轰动。
一个冷若冰霜,倾国倾城的女子飘在空中,衣袂飘飘,眉目间有七条耀着银光的印记,绿色眼珠,黑色眼白,如幽冥中的鬼火一般,散发着死气。
目中无人,无天,无地,无神,无鬼,但她眼光却聚集在了我身上,一抹看不懂的微笑勾了起来:
“桃木同,好久不见!”
十二
为什么会认识我?师傅现在怎么样了?白虎是敌是友?无数疑问几乎要把我脑子撕裂。
“谪仙人,你终于现出原型了!果然是妖孽!!”玄武站在一只巨大的龟背上,仿若置身荒岛。
“妖孽岂是你能叫的?”她嘴中吐出一瓣桃花。
眨眼间,老头子头上就出现了一条细缝,黑血就流了下来,更可怕的是,那岛一样的神龟如被斧钺生生劈开了一样。
那分明是师傅的神术!
两条黑鳞的巨龙发出低吟,张开血盆大口,掀起腥风血雨。
天上的朱雀俯冲下来,北海卷起无底旋涡。
那妖却衣袖一甩,三只桃木小人从衣袖里飞出,随之,她袖口一吐,几缕妖风卷起,那三只桃木小人幻化为顶天立地的巨人,眼角吊起,宛若狐媚。
是师傅的“桃木神兵”!!
还未等我回过神来,天地之间,血雾蔽眼。
海面上,龙的身首分离,朱雀双翅像残叶一样漂于水中。
“不过是几条毛毛虫和一只不自量力的鸡而已!”
她升上空中,背后是血色的月亮。
“待我将你们和北海一起炼化,恢复我仙力!”她双手掐诀,瞬间天昏地暗。
一口妖气吐出,卷起不见边缘的妖风。
北海里尚存的灵兽竟齐齐嘶吼起来,声音凄凉,如怨魂一般。
海水沸腾起来,顺着风流向九天之上。
“快逃!”白虎飞到我身边,企图带我和陈余走。
我看见九命狐口中喃喃念道:
“桃花梦境!”
中此术者,度一日如过一年。
瞬间一棵棵桃花树破土而出,落英缤纷,我们困在了桃花林里。
十三
“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,桃木同,必须要解除你身上的封印了。”白虎苦涩地说。
“啊?你想干什么?”陈余护住我。
“没事,他是好人。师傅算了我必有一劫,现在应该是劫数到了。”早在很久以前,我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什么东西都封印住了。此时左眼又隐隐作痛,仿若三昧真火在燃烧一样。
“解开你的封印,你就知道一切了。”
白虎运转仙气,将左手置于我的左眼上,慢慢地有一张桃符从我脸上浮出来。桃符上的咒印虫子一样爬向他的手,他脸上露出极大的痛苦,很快他手上的肉就变成了黑色,接着焦化,左手竟然变成了森森白骨。
他暴喝一声,将符抽出。然后气喘吁吁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样了。”陈余问。
此时白虎头发变成了白色,整个人如灯油枯尽一样。
“师傅不愧是仙人,要解除他的术,难于登天,不过,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。”
“师傅?”我捂住左眼。
“我是你师兄,我叫桃不惊。”白虎盘腿而坐,眼皮缓缓落下,好像睡着了一样。
他死了。
我走到桃花溪边,看到左眼眼珠如一团鬼火,在黑暗虚无中燃烧,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液体,此时一股凌厉的妖气散发出来,周围的桃花片片枯萎。
陈余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只怪物一样。
天地广袤,但此眼却能看穿万物,而且所有五官都变得更敏锐了。无数嘈杂的声音传入我耳,鬼哭狼嚎声,人间混乱声,水流花落声……
“桃花溯梦!”
我听见师傅的声音从咸阳宫传来。
记忆也慢慢地从灵魂处苏醒……
十四
千年前。
桃花林中,一个少年面如桃花,聪慧伶俐,正卧在桃花树上。
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从地上捡起花瓣,放在鼻子下嗅着。
“喂,你是谁?”
“咦,你是谁?”
“我是人,你不怕我吗?”
“我是狐,你不怕我吗?”
“别学我说话,你是妖,不怕我杀了你?”
“妖是什么?为什么我是妖就要杀了我?”
“因为我是道士,是要成仙的人。”
“什么是道士?为什么成仙就要杀我?”
“这……这是我师父跟我说的,人与妖势不两立,更何况我是修士……”
“啊?我在这处桃花林生活了几百年,可我从不知道我是妖,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。我以为我和花涧饮露的白鹤,林间逐花的麋鹿一样。我每天和他们说早上好,中午好,晚上好,可它们从不理我。我想,大概是因为我和它们不同。我学着白鹤,没有翅膀也可以飞,但它们却从不肯和我去看夕阳。我踩过一条草,它发出疼的声音。我看见它明明有脚,有心,有流通的血脉,可它却不愿行走,不愿躲开风雨,不愿陪我去看夕阳。它明明就会说话,却要装作和千千万万其它草一样。我虽然见的东西不多,但我发现我和你,和那棵草,都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,那是会说话的心。但好奇怪,我钻进水里,水有了我的心,水却还是不会说话;我追上了风,风有了我的心,可风也不会说话……”
“停停停,你在哪里胡说八道什么呢!好烦!!”
“啊,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……”
“是……是这样吗?”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雕细琢,五官明朗的桃木小人,“诺。送给你,他不会说话,但上面附着我一缕神思,可以陪你玩。”
“它跟我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。”
“恩,它名字叫桃木同,你把它当人就行了。”
“名字是什么?”白狐瞪大双眼。
“名字呀,名字是可以让你在千千万万个人中认出一个人的标志。”少年说。
“认出一个人看样子不就行了吗,为什么需要名字?还有我把那颗会喊疼的小草叫做小一,左边那颗桃树叫做小桃,水中那条鲤鱼叫做小尾……这也是名字吗?”
“天,你怎么又啰嗦起来了!是的,那就是名字。”少年不耐烦地说道。
“但我给它们起名字,是因为我爱它们……”
“啊,也许我们给一个人起名字,是因为我们爱他,就像我爱我雕出来的桃木同。”少年和桃木同两眼对视。
“那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?”
“这……你是妖耶……”
雪狐耷拉下头。
“好吧,算了吧,你那么爱胡说八道,又是狐狸,就叫做,胡说吧。”
雪狐又耷拉下头。
“唉,起名真难,你就叫雪儿算了吧!”
“你来看我啦?”雪狐说。
“自作多情,我来这里修炼的。”少年不屑道,“咦,你的尾巴怎么少了一条了?”
“啊,我有九条命,每条尾巴代表我的一条命。但我把我的一条命给了桃木同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想让他说话呀……但是他好像怎么也不会说话一样,好奇怪。”
“他身上只有我的一缕残丝,五窍难开,混沌不分,你别费心思了。”少年坐在桃花树上。
“恩……恩……”
“放心,以后我来陪你说话吧!你可以来我师门,我师父是长白山药宗宗主,悄悄藏着不要被我师父发现就好。”
“你滚吧,从今以后别再说你是长仙药宗的人!”宗主当着三千弟子的面,把少年的行李扔到地上。
众弟子看着大师兄,一片沉默,无人为他说话,有一些甚至冷笑了起来。
曾经师傅千宠万宠,天资第一的弟子,谁不嫉妒恨呢?
他绝望地捡起行李:“走吧!”
一只狐妖通体雪白,它伸出舌头,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脚,似乎在安慰他。
几个月前,少年就悄悄在自己屋舍里养了那只妖。那雪狐懂得千变万化的神通,有时化身为兔子,有时化身为各种相貌的人,与他玩耍,好生可爱。
但纸怎么报得住火?二师兄因为师傅的偏爱,早已对他怀恨于心。如今,总算抓住了把柄,修仙之人,岂可与妖为谋?在师傅授道之时,他念了个急急如律令,伪装在大师兄身边的雪狐露出了原型。
师傅一怒之下,把他逐出了师门。
“没事就好!”星夜之下,少年躺在草地上,一只雪狐毛发发亮。
人、妖、仙有何区别?不过是一个比一个长寿罢了,又有何善恶之分?
为什么妖就要受到挤压了?
少年沉沉地睡着了。
半夜,一股妖气冲天。
少年醒来,长白山药宗处,妖气遮天避月。
少年急急念了几声口诀,一只白鹤凭空出现。眨眼之间,就看到了刻在崖石上的四个大字:长仙药宗。
大院里七零八落地躺着些人,二师兄尸首分离。只见一匹漆黑的双头狼,煞气冲天,对月嚎叫,凄凉瘆人。
而师傅早已外出采药,那狼妖竟无人可敌。
他双手掐诀,使出火遁之术;又唤出桃木剑,杀气凌人。
那狼妖很快就败了下风,最后被仙火烧的奄奄一息。
在少年砍下狼头后,师弟们感激涕零,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。
修道堂内,宗主负手而立,背后跪着少年和一个妙龄少女,那少女眉目间闪耀着七缕银光。
“若非当今妖孽纵横,生民涂炭,我怜苍生之苦,又看你是当下唯一能肩负重任,解救苍生的人,你以为我会留你?”
“弟子知罪,弟子一定平定八荒,收伏妖兽,将功赎过。”
“收伏?”宗主阴测测地吐出二字,“你以为妖真的是可信之物?你以为妖真的可以踏过天门?你,就是太天真了!”
说完,甩手而去。
扑哧一声,少女笑了出来。
“你还敢笑?你杀死了师傅那么多徒弟,他肯饶了你,已是万幸!”
“什么叫他饶了我,我若施展神通,他早就死了。我白白赔了一条命帮你,居然得不到一句感谢,哼!”说完,少女就变成了一条七尾狐,从堂门里钻了出去。
少年目有所思;
“如果知道那狼妖是你吃了化形丹变的,我又怎么可能对你下手。”
十五
“向东走,不不不,向西走,不不不。唉,怎么算都是凶卦!”一个老头坐在大街上。
“到底是往那边走?”一个小孩穿着破衣,眼神疲乏。
“罢了,死算了。”
眼前,一座大山在平地横冲直撞,房舍皆夷为平地,细看原来是一只巨龟在发飙。
“咦,命数变了。”
一只见头不见尾的白虎从天而降,头顶上站着的两个人如蚂蚁一般。
那白虎落地,震得地动山摇。众人惊倶,只有那小孩镇定自若。白虎眼中的煞气在看到了小男孩后柔了下来。
“果然每只妖,都会有自己愿意臣服的人。”一个女子凤目流转,一半仙气,一半妖气,眉间七缕银光,鬼魅无比。
虎头上的男人一跃,从衣袖中甩出一只桃木小人。
“仙术,桃木神兵!”
海上,一叶扁舟,风雨摇晃,一个男孩挡在女孩面前,那女孩肩膀上,站着一只眼角犀利的红鸟。
“来呀。吃了我呀,看我的骨头不把你牙给逬碎!”男孩脸上傲然之气锐利如刀。
那两条浑身漆黑、绵延数千里的巨龙也不禁有了些许的犹豫。
但就在它们犹豫的瞬间,海水翻滚,一只巨大的龟浮上来,龟背上站着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。
“小屁孩,你命数未尽。”
十六
“雪儿,你怎么又吃人心了。”男子做于桃花林中,冷冷地说。
一个面如白玉的女人正对着溪流浣妆,旁边站着半尺大小的桃木同。
“桃花水中,我下了散心毒,若你再吃人心,便会引发毒症。”
女人看见自己一滴清泪掉进水中,为什么人间的修士可享烹妖宴,而妖就不能食人呢?况且我所食的,尽皆歹徒。妖修仙,过筑基丹婴,本就难于升天,却……
她抬头看着天空,冥冥中,似乎有天障拦着她。
男子于心不忍,口中念诀:
“仙术,桃花幻境。这是我为你悟出来的术,在此境,一日胜一年,你可以不用忍受岁月煎熬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出山之日,众弟子跪于山前,其中男子四个徒弟仙气飘飘,如鹤立鸡群一般。
那日风云际变,天上五雷交聚。一道紫雷劈向桃花山,烟云中,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凌空飞起,一只金目,一只黑目,仙气和妖气纠缠在一起。
山精水怪,喷涌而出,不断欢呼着,犹如跪拜自己世界中的王一样。
而此时,一个男子踏碎凌空,仙气遮天蔽日,他看着这妖怪与修士和谐相处的景象,恍若隔梦。
“走吧!”轻轻一声,却震撼心神。
众道士,念起升仙护身咒,唯有一个长髯飘飘的老修士仿若在看着一场灾难一样。凶卦,他已经劝诫过了宗主,奈何宗主成仙心切,一定要于今日飞升。
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缝,散发出金光,一道天门遮住南天。
“我道即成!”男子欣喜若狂,执着美人的手,准备闯进南天门。
却没想到,霎时间紫电交加,风雨交织,美人心神交瘁,五魂将散。
妖成仙,必遭天劫,这天,不想让她成仙!
她施展法术护体,用仙气藏住妖体,身上的妖气却像魂一样勾了出来。既是妖躯,又怎能逃得过天道。
一道天雷劈过来,劈中了她,也劈中了桃木小人。
“许桃仙,救我。”
男子却面露难色,修仙数千载,岂能前功尽弃。
“雪儿,我求道数千载,唯一愿望,便是渡劫成道,不求长生不老,只想看一眼,仙界是什么样子!”
“原谅我吧!”
说着,跨入天门,天门罡风交加,他目眦欲裂,身体早已千锤万炼,无坚不摧,但神魂却摇摇欲灭。
虚无中不知何处传来震耳欲聋的仙音:“凡思未褪,岂可成仙!”
他目露不舍,但修仙数千年的磨难,更让他痛苦。
“桃木真身!”从他背后的肉体里钻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大小的桃木人,他吐出一口血,那木人便长出了肉体,但却眼神空洞。
接着他用手生生抽出了自己凡思神魂,封进桃木真身,此时他目色空明,一片清寂。
他,终于成仙了,一滴无喜无悲的清泪,从他眼角流出,落入北极之地,幻化成北海。
“此海,可佑你们人间修士修道成仙。”他口中吐出仙音,如梵雷阵阵。
万千惊雷劈向雪狐,她道行销陨,眼中幽幽之火也濒临寂灭。而最让她心寒的是,那个男人自始至终再没有看她一眼。
命存,心死。
男子送的桃木小人被扔进北海。
十七
桃花溯梦已完,但我的记忆接着一点点苏醒起来。
在北海中,金涛玉浪翻腾。天雷几乎要灭掉我的一缕神魂。我的神魂脆弱不堪,即使是一声兽吼也可以震碎它。但造化中,仙海却救了我一命。大难不死,我残缺的三魂六魄竟然长了出来。
初次睁眼,混沌初开,六窍相通。我看到了广阔的天空,听见了万里之外的鸟叫声。
我还听到了千里之外一座山上,一颗草忍不住叫了一声:“疼。”
站在水中,我看到了我半尺不到的身子,左眼乌黑,右眼金色,一团绿火在左眼燃烧。
“咦,好奇怪的玩意。哈哈,抓了拿去卖钱!”一个大腹便便的道士,踏浪而来。
但在他手一触碰到我身体时,就被弹了开来。
人不人,妖不妖,仙不仙的灵压在我身上游走,宛如游龙。
周围的飞禽游兽发了狂一样从我身边逃走。
无数紫雷从天而降,如倾盆大雨一般。周遭的生物全部被劈死,那道士瞬间变成了碳灰,而我沐浴在雷海之中。
那是我第一次思考:“天,恨我?”
没过多久,我就长成了小孩一样大小。
我随着波涛漂流,一路上见到我的生物都吓得逃开了。我来到一座山,那里芳草丛生,莺歌燕舞,但我一到那里,它们就赶走了我。于是我又来到一处穷山恶水中,此处豺狼遍地,我呆在那里,任虫子钻进我身体,吞噬我的心,因为我本来就无心,无心就无惧。但一道惊雷劈来,惊吓到了那里的妖兽,那里变成了人间炼狱。
我再次出海,来到了海中的一座荒岛,我坐在那里。
“疼!”
是哪里传来的声音,我低头一看,是一颗草。
“你是谁?”我问。
“你是谁?”草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说。
“我是妖草,你会伤害我吗?”
“妖草是什么,我为什么要伤害你?”
“你愿意陪我说话吗”我们异口同声地说。
“我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,我没有一个朋友。不,从前有一只狐妖是我好朋友,她每天都和我说话,和我一起看夕阳。但我却不敢说一声喜欢她,因为我害怕别的草会觉得我奇怪,你想,一根会说话,还会跑的草,多可怕呀!我知道我和别的草不同,我有一颗会说话的心,但它们没有。与众不同是一件悲惨的事情,我多想说话,多想对那狐妖说,你看,夕阳多美。但我不能,我害怕会有修士杀了我,抓我去煎药或者卖给有钱人。直到……直到……,一位仙人出现,他叫李桃仙。他愿意和我们妖平起平坐,他还教妖狐仙法。但后来他却飞升了,他走后我们妖又继续被抓,被熬成妖汤……”
“你不知道,他飞升那天,狐妖也飞升了,但狐妖却没有跨进南天门,最后他们分离了。大家都说,李桃仙扔下妖狐,是不爱她了。世上唯一成仙的人都不爱妖怪了,所以妖怪是凶物,大家都这样说。然后我们就又开始恢复了地狱一样的生活。”
那棵小草嘤嘤的哭了起来。
“他们成仙那天,我终于从那肮脏的泥土里跑了出来,我对着夕阳说,你好美。我跳进水里,但是好奇怪,水明明拥有了我的心,却不会说话;我追上了风,我的心明明在风里,但风也不跟我说话。”
“后来来了一个道士,要抓我去煎药,我跑呀跑呀,就是不愿装做普通的草。我再也不想在别人坐在我身上时,连一个疼字也不敢喊!”
“对了,你没有心,为什么会说话。”
我愣住了,是啊,为什么我没有心却会说话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“什么是名字?”我问它。
“名字,就是你爱一个人,然后你就给他起的一个标志。这个标志可能是一样的,但对你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。”
“那我该叫什么?”我问。
“恩……你跟我见过的一个桃木小人很像,他叫桃木同,要不,你也叫桃木同吧!”
“那我也给你起个名字,你就叫夕阳吧,看着你就是看夕阳。”
我坐在荒岛上,紫雷一遍遍劈在我头上,我问它,你怕吗。它说不怕,只要有人愿意跟它说话就不怕。
不知过了多少年,一个轮廓分明的男子飞到岛上。那是我的师傅,许桃仙的分身。他脸上神情复杂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,随后,他凌空抓出了一张符,贴在我左眼上。
紫雷消失了。
十八
桃花幻境中,白虎的尸体已经僵硬。
一滴清泪溅在落花上,弹起些许尘土。
现在我的神识就是师傅的神思。我看到了师傅如何飞去咸阳城,历尽千年,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夜夜思念的人,尽管又换了副皮囊,就像和他多年前玩的躲猫猫游戏一样。但宫殿上,她却不愿与他把酒言欢,一笑泯恩仇,而是刀剑相向,最后她妖力耗尽,现出原形,原来那只是一道分身,正是调虎离山之计。
师傅又找到了被剥下皮的朱雀。
二十八星宿中的朱雀、玄武、白虎和青龙本来就是他徒弟,被安排在朝廷效力,目的就是寻回雪狐,但却被雪狐的化形之术和一身仙气所欺弄,故人在明明在眼前,却不能认出。一棋不慎,狗皇帝听信了谪仙人的谗言,枉死了天下无数修道士。
但后来,他们猜到了所谓谪仙人的寻仙计划有端倪,便顺水推舟。而师傅更是安排了白虎在不得已的时候,解除我的封印。
自千年前,许桃仙犯下大忌,教妖怪修仙,便惹怒了仙界,致使人界灵气不足,难以成仙。
但我,能做什么呢?
神识中。
我看到了师傅正坐于桃花溪旁独自饮酒,一杯又一杯,一斟又一斟。
旁边是一个妖魅的女子,华衣彩裳:
“悲哉,大道将成也。
泬寥兮,天高而月寒。
寂寥兮,道圆而路阻。
鹤悠悠而辞归兮,君寂漠而飞升。
狐寞寞而守丘兮,盼日落而听竹。
奈何凤辇龙车兮,载君九州离神。
千古怆然兮,难忘仙成南柯一梦。”
唱罢,女子消失。
师傅声音沙哑,说:
“桃木同,九尾灵狐是我的命数,我是你的命数。九尾灵狐使寻仙一记,就是想吃三千童心,恢复妖力。她现在炼化北海,是要恢复仙力,道行一恢复,必定与天一战。届时,必定会遭天雷轰顶,若是惊动了仙人,更是必死无疑。她只是执迷于仙界的许桃仙而已。是我愧对她。
当初教你仙术,就是为了今日。但桃木又怎能胜得了仙胎。李桃仙飞升之时,铸了这具肉身,我将它与你。但你非人非妖非仙,为天道所不容,必然受尽天谴。”
师傅满脸愧疚,看着我。
我向前踏步。
既非人,便踏破生死束缚;
既非妖,便碾碎六道轮回;
既非仙,那天又奈我如何!
十九
桃花林中,万千金光如花绽放。而我左眼的幽冥之火,熊熊燃烧。左半身是浓厚似水的妖气,顺着左眼流下来,右半身是金光闪闪的仙气,如雾凝聚于身。
我用仙气护住陈余,左手一挥,打破了桃花梦境。
此时,我飘在上空。
而地下,是裸露枯竭的土地。在桃花幻境呆了几个小时,却是人间数月。
九万里高空上,一只巨大的金色水球光芒夺日,那是北海。一只巨大的七尾狐脚踏四方彩云,张开嘴,宛如天狗食日。
若非师傅施展神通,恐怕早已经被炼化了。还是说她并无心杀死我们?
我祭出一把五尺长的青铜剑,这是干将采五山之铁精,六合之金英,用妖兽之血练成的一把剑,妖气被煅炼成剑气,绕于锋尖。
我驭剑飞行。
而七尾狐视若无睹,瞬间北海就被炼成了一滴泪大小,散发出无限仙气。
她一口将北海吞了下去,身体的白毛变成了金色,仙力流转,被吸进魂魄。此时她和我一样,半只眼为金色,半只眼为黑色。左眼珠如一昧鬼火,幽幽烧着。
只是她终究是妖胎。
南边,一道巨大的天门金碧辉煌,耀着金光。
千年之后,再闯天门!
她裹挟星辰,横扫日月,踏碎虚空,人间山摇地崩,九曲黄河顿失滔滔。
就在她即将踏进天门时,无数紫电暴雨倾盆般击打下来。
在电雨中,她目露不屈,一步一步踏向天门,四周星空扭曲,天门摇摇欲坠,出现了裂缝。
妖,怎么就不能成仙了?
她一声怒吼,连惊雷也一颤。
令人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。
天门里,一双巨眼冷冷地盯着人界,无情无欲,无爱无恨。
“许桃仙!”七尾狐面露喜色。
“慢着!”话未出口,一股如山一样的灵压压制住了我,甚至连神识也不能伸展。
而陈余吐出一口鲜血,玉魂将散。
仙又如何?天又如何?
我爆喝一声,挥剑一战,星辰欲裂,大地上出现了一条沟壑。
而天门处,无数金光闪耀,仙音靡靡,凤辇龙车。天门中跨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参天巨人,是许桃仙,师傅的真身!
那巨人渐渐地凝聚成一个金人,道袍飘飘,仙风拂地。他金目微睁,眼神空洞,视万物如刍狗。
七尾狐顶着灵压冲过去,眼里是无限柔情和思念:“许桃仙,你还记得我吗?”
那仙人却举起手指,拈花一投,一瓣金色桃花飞了出去。
七尾狐鲜血飞溅。
大地出现了一个无底洞。
可笑,一片痴心换命陨,千年算计一间破。
我提剑踏云,向仙人飞去。
突然,青泥丸发出鸣叫,陈余挡在我面前。她双手作出掐诀的样子,但胸口鲜血却汩汩而流。
一片桃花被她用防卫术挡了七分,三分杀气却贯穿了她的身体。
她回头,咧嘴含血笑了笑:
“呆子,你以为只有你会置换术?”
可笑!
仙为何物,舍弃凡思神魂,斩断七情六欲,以求天地同寿,万古长存?
可笑!
道为何物,修炼千年光阴,历尽千劫万难,勘破阴阳轮回,乾坤变化?
可笑,可笑,可笑!
“妖术,桃木妖兵。”无数头长尖角,身穿黑甲的巨妖从天而降,挥斥长剑,划破长空。
既然是仙,那便用妖践踏你!
“仙术,蟠桃盛世。”无数桃花树从地下钻出,桃花盛开,蟠桃成熟,仙气飘飘。
何必去苦寻仙界,我把人界变成仙界不就得了?
那仙人圆目一睁,无数桃木仙兵踏尘而来;大掌一压,天地出现了一个五指印。
但我既非人非妖非仙,阴阳生死薄夺不去我光阴,天雷轰顶夺不了我性命。
他们就是怕我,才会从我混沌初开时就想毁灭我。
哈哈哈!他们害怕异类,就好像人怕妖,妖怕仙,而仙,怕我!
我逆天而上,血肉模糊,仙体也不过如此!
大剑一挥,仙人形神倶裂,天门轰塌·。
我抱着陈余和雪狐,飞向桃花山,大地一片狼藉。
山顶上,一颗小草迎风招展,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照在它身上。
“喂,我想起来了,我们一起看夕阳吧!”
后记
桃花深处。
一群小草追着地上的一片阳光跑来跑去。
“爸,听说以前有妖和神仙是吗?它们是什么样子的?”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骑在一只六尾狐上。
他一只眼睛黑色,一只眼睛金色。
“没有,没有,那什么鬼玩意来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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